(6)偊偊(yǔ):独行貌。
杨朱说:“一百岁,是人生寿命的大限。能够活到一百岁的,一千个人里很难挑出一个。即使有这么一个人活到一百岁,那么从孩提襁褓到衰弱老迈的阶段,几乎就占据了他生命中的一半时间。晚上睡觉所消耗的,再加上白天觉醒时所浪费的,又几乎占据了剩馀时间的一半。病痛哀愁劳苦,失意忧伤惊惧,又几乎占据了剩馀时间的一半。算起来在这剩下的十几年里,能够怡然自得,心中没有丝毫挂虑的,也不过是短暂的刹那罢了。那么人生一世,究竟为的是什么呢?究竟有什么喜乐呢?不过是为了锦衣玉食,为了歌舞美色罢了。然而锦衣玉食又不可能总是得到满足,歌舞美色也不可能常常得以玩赏。而且人生来还要受到刑罚的禁止、赏赐的诱导,名教的督促,礼法的束缚;惶惶不安地去竞得一时的虚名,还得谋算着死后留下的荣耀;在人生路上孤单审慎地观察聆听,顾惜着身心的是是非非;徒然丧失了有生之年的最大快乐,不能给自己片刻的肆意放纵。这同关进深牢戴上沉重的手铐脚镣,有什么不一样呢?远古时期的人们懂得生命不过是迅疾的到来,懂得死亡不过是迅疾的离开;所以顺从心愿行动,从来不违背自己天性的喜好;对于现世的欢愉决不放弃,因此能够不受名誉的诱惑。放纵天性,优游世间,不违逆万物的喜好,不追求死后的虚名,因此也不会触及刑罚。名誉的先来后到,寿命的长短多少,并非是他们所思量的。”
杨朱曰:“万物所异者生也,所同者死也。生则有贤愚、贵贱,是所异也;死则有臭腐、消灭,是所同也。虽然,贤愚、贵贱非所能也;臭腐、消灭亦非所能也。故生非所生,死非所死;贤非所贤,愚非所愚,贵非所贵,贱非所贱。然而万物齐生齐死,齐贤齐愚,齐贵齐贱。十年亦死,百年亦死。仁圣亦死,凶愚亦死。生则尧舜,死则腐骨;生则桀纣,死则腐骨。腐骨一矣,孰知其异?且趣当生,奚遑死后(1)?”
(1)遑:闲暇,空闲。
杨朱说:“万物的差异在于生命的过程,万物的共同点则在于死亡的终点。活着的时候分作贤明和愚昧、尊贵与卑贱,这就是差异;死了以后都要腐臭、消亡,这就是相同。即便如此,贤明愚昧、尊贵卑贱也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;同样,腐臭消亡也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。所以生存并非是自己做主的生存,死亡也不是自己做主的死亡;贤明并非是自己做主的贤明,愚昧也不是自己做主的愚昧,尊贵并非是自己做主的尊贵,卑贱也不是自己做主的卑贱。然而事实上,万物的生死是齐等的,贤明与愚昧是齐等的,尊贵与卑贱也是齐等的。活十年是一死,活上一百年也是一死。仁人圣贤会死,凶顽愚劣的人也会死。活着的时候是尧舜,死后不过是腐骨;活着的时候是桀纣,死后一样也是腐骨。腐朽的骨殖统统一样,又有谁知道它们生前的差异呢?姑且享受今生的乐趣,哪里还有空理会死后的世界?”
杨朱曰:“伯夷非亡欲,矜清之邮(1),以放饿死(2)。展季非亡情,矜贞之邮,以放寡宗(3)。清贞之误善之若此!”
(1)邮:通“尤”,尤其,过分。
(2)放:至,到。
(3)寡宗:宗族不繁盛,意谓子孙很少。